灵魂的缺口
独处的时候总是想起一个人,一个比我大十来岁却苍老如我老母亲般的凄苦女人。
这是一个被交通事故害得够惨的女人。那天,我正在整理文案,她穿着一身在当今极为“稀罕”的补巴衣,气喘嘘嘘走进我办公室,扑嗵一声跪在我跟前:“求求你,请你帮个忙!”我赶紧将她扶起:“大娘,别,别,别……别这样。跪天跪地跪父母,没有跪晚辈的!只要我帮得上您,我帮定了!”
她是来查事故档案的。
从她手头早已发黄且已破损,用不干胶巴过的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和她儿子的残疾证,还有她泪如雨下的哭诉里,我大致弄清了事情的原委:很多年前,她儿子被邻居的手扶拖拉机撞了,从此丧失劳动能力,终生与轮椅为伴。那个司机伢崽负全责,经交警及乡村调解,事故双方成协议。由肇事者先付清协议赔额的一半,然后分期给付另一半。
哪知,肇事者勉强付了一半后,却在一夜之间全家“蒸发”,有的说去了广东,有的说去了新疆,还有的说是去了老挝,反正没个准信儿。那一半的协议赔额,也就没了着落。她儿子是她和老倌子东借西借加上高利贷,才从阎王老子那里讨得一条溥命。儿媳妇在苦熬几年有男人却活守寡的日子后,一狠心甩下一双儿女,跟一个修铁路的小包工头跑了。
从此,为还债,为瘫儿子一次又一次的后续治疗,为一双孙儿孙女有口饭吃,“老俩口”一个去砖厂拖板车,一个守着几亩薄地,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,付出着生命的全部。老倌子拖板车,开始是几分,后来是几角,她种的地,喂的鸡,养的猪,留足糊口的,一点一点攒,一点一点还,但还来还去还差一大截。更要命的是,老倌子长期拖板车,拖得吐了几口血以后,再也拖不动了。
万般无奈,她想起了那纸协议,但里里外外翻了十几遍,没找到。镇司法所的人告诉她,只有找到它,咱们才能帮你想办法。有人提醒,去交警队找找。她先是去中队,中队不知换过多少茬人了,没人晓得这回事。于是,她只好来大队了。
我赶紧拔打管档案的大姐的电话。大姐一看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:“你这是猴年马月的事呵!就算有案卷,保管期限只有五年,已过了好几个五年了。”我说 :“找找看吧,她太作孽了。”然而,找了整整一上午,既没此起事故的案卷,也无消毁记录。那么,此起事故是根本就没制作案卷,还是有案卷却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?一切不得而知,成了无法揭开谜底的谜。
“我还以为国家的档案是亘古百年呢?哪晓得这里也没得……”我非常遗憾地解释了很久,也很细,但所有的解释都苍白无力,“回复”不了她的大失所望。
不过,她临走时,还是千恩万谢地说:“你为我辛苦了,我记得的哪!”将她送上班车回到办公室时,我发现抽屉中多出一包王烟和一包槟榔。我问同事,同事告诉我,是她趁我没注意时塞进去的。
这包烟,这包槟榔,直到发霉我都不敢享用。我一直在思索,是什么垃开了我们与衣食父母的距离,让他们对我们产生了“有好处才办事”的陌生。很长一段时间,我迷茫,总是盯着手机的通讯录,却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,短信写好了却又删,和朋友的联系无外乎是发个短信问“最近好吗”、“怎么样啊”,无一例外,得到的答案是 “可以啊”、 “还行啊”,感觉是那么的敷衍。对朋友尚且如此,那么在对待苍老如我老母亲般的凄苦女人等衣食父母,在办事办案时是否也这么敷衍过?是什么在吞噬我们的情感?又是什么在撕咬着我们的灵魂?
曾经有人说,现代人浸染上了一种疾病,叫“灵魂饥饿症”。如何弥补生活与灵魂的缺口,真的需要好好的思考和探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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