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口响起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，小郭回来了。
　　

　　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进门就喊：“我回来了！饿死了！吃什么呀？”而是坐在沙发里发呆。
　　

　　妻子喊了他几声，他都没有反应。她走过去一看，只见他神情黯然地委顿在沙发的一角，衣服上血迹斑斑。她大吃一惊，忙问：“发生什么事情了？”他摇摇头说：“没什么，下班前处理了一起交通事故，心情不好。你先吃饭吧，回头跟你说。”
   

　　这可是没有过的事情。小郭是个交通警察，在事故处理中队工作已经六七年了，对于生离死别，阴阳两隔，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已经有些麻木了。他的办公室常有悲悲切切的人来哭诉，他却总能做到不掺杂感情。他说要是每个事故他都要为每个逝者陪眼泪的话，他早就活不下去了。
   

　　但今天不同，他分明是掉过泪了。
   

　　这天，雨很大，好像是天塌了一般地下。小郭是在3点53分接到指挥中心的报告的：在距离交通信号灯500米处，有一辆桑塔纳和一辆载货微型卡车发生猛烈的追尾碰撞事故。等小郭和小朱就赶到现场时，120还没来，他们就赶紧救人。
   

　　肇事车的司机早已不知去向，车门洞开。追尾车里有两个人，一男一女，男的血流满面，样子很恐怖，恐怕是所戴的眼镜片扎伤了双眼；女的看起来还好，正和过路的人一起把受伤的男人往外抱。由于猛烈的碰撞，桑塔纳的车头严重变形，男人被卡在驾驶位上，估计是腿断了，不能动弹。小郭叫小朱先把女人送往医院救治，女人不肯，只是发疯似的抱住男人的上半身。小郭和小朱拿来撬杠，总算把男人弄出来了。
   

　　这时，小郭发现女人的嘴角溢出血来，唇色苍白。凭他的经验，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征兆。去医院的路上，刚好碰上下班高峰，路有些堵，女人坐在后座上抱着那个男人，男人痛苦地呻吟着，两个人的手指紧紧地纠结在一起。女人的嘴角不断地有血沫涌出，顺着下巴往下滴在男人的衣服上。她紧紧地抿住嘴，泪不停地往下掉，却什么也没有说，脸上的神色有痛苦也有不舍。
   

　　医院的急救人员早已在大门口待命。
　　

　　就在医护人员抱着男人往外抬的时候，女人一头栽倒在水泥地上，大口的鲜血从她的嘴里涌出来。小郭和小朱立刻去抱她起来，他们可以断定她肯定是肋骨断裂，并且已经刺伤了内脏。她这样的伤势却还能挺到这里，他们不得不为人的潜能的张力叹服。她有些神志不清了，她一把捏住男人的手，说了一句话：“亲爱的，用我的眼睛去看世界。”
　　

　　小郭的鼻子一酸，落泪了。两个人都被推进去了，小郭叮嘱小朱通知家属，办理手续，他立刻驱车赶回现场勘察。现场满地的玻璃和车身上散落下来的碎片，斑斑的血迹说明了这个事故的惨烈。
　　

　　经现场勘察，小郭发现事故有些蹊跷。从刹车印和碰撞的痕迹来看，这个事故有着不平常的地方。第一，一般来说，追尾事故车头受损位置应该在右边，也就是副驾驶室的位置，因为司机往往是最先觉察危险的人，因为处于保护自己的本能会往左打方向，以减少事故对自己的伤害，但这辆车的碰撞位置是中间偏左，致使驾驶位受损严重。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来不及避让的情况下，但是从长长的刹车印来看，他完全有时间避险。第二，刹车印和散落的碎片的分布位置，说明男人在前车刹车灯未正常工作而停止的时候，他已经本能地往左打了方向，但是他最后还是往右打了方向，把自己撞了上去。而后几个现场的目击者证实了小郭的推断。
　　

　　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：男人先是出于本能往左边打了方向，以期避开危险，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样他会伤害到身边这个女人。于是，他又猛烈地往右打方向，试图把女人往生的方向推一把，但是人的反应速度根本够不上车速，在他还没有完全打过方向之前，车已经撞到了。
　　

　　据小郭刚才在医院门口见到的一幕，恐怕事情没有男人想象的那么乐观。这个女人在车上的表现，恐怕她已经知道自己不能生还，可能她那时侯就是紧紧抿住嘴不让翻涌的血喷出来。
   

　　这时，小朱打来电话，女的刚死，男的还在抢救。女的是因为折了的肋骨刺穿了肺，还有脾脏破裂，引发的大出血。男的双眼扎伤，肋骨断了一根，双腿也折了。院方正考虑根据女的遗愿，把角膜移植给幸存者。
   

　　 小郭说完了，看着妻子：“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故，这让我对人有了新的认识。”
   

　　妻子的眼睛湿了。
   

　　妻子没有亲临现场，也无法去探究什么是真相，但她真的被他们两个人身上所折射出来的人性光芒所折服。人在危难的时候，愿意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，这就是我们现在最缺少的也是人性中最为动人的闪光。当我们被世俗一点一点磨去高尚，幸好世上还有美好来提醒我们，爱情的伟大和高贵让我们本已麻木的心得到一点温暖的阳光。她不知道，那男人是否能用他爱人的眼睛把这个世界照亮？
   

　　但愿他能渡过难关，但愿他能够……